飞鸽出海2024年12月6日，TikTok输了官司。
是美国哥伦比亚特区巡回上诉法院判的。三个法官，意见完全一致，驳回了TikTok的请求。判决书说得很直接，《TikTok法》没问题，不违反宪法。
TikTok当然不服。法律生效的日子是2025年1月19日，眼看就快到了。他们赶紧向巡回法院申请，说能不能先暂停一下，给个紧急禁制令。这样可以拖到最高法院审完。但是，法院没同意，驳回了。
一、TikTok败走巡回法院
没办法，TikTok只能去找最高法院。他们又递了两个申请，一个是临时禁制令，一个是希望最高法院复审这个案子。TikTok的计划是，先拿到禁制令保住命，再慢慢等最高法院的最终判决。
结果有点出乎意料。最高法院动作很快，12月18日就说，行，这个案子我们接了。但是，禁制令现在不能给。要等到2025年1月10日，听完双方律师在法庭上吵一架再说。
这个决定背后其实有门道。这是它的工作原理：想让最高法院审理一个案子，只要九个大法官里有四个同意就行。但是，想拿到一个禁制令，需要至少五个大法官点头。所以，现在的情况很清楚，有四个人觉得这事儿值得审，但同意马上叫停的人还不够五个。
那1月10号之后，TikTok能拿到禁制令吗？我猜大概率会给。你想，这么大的案子，最高法院既然接了，就不可能十天八天就审完。如果不给禁制令，到了1月19号法律一生效，TikTok可能就直接没了。这种损失是补不回来的。所以，先暂停一下是最稳妥的做法。
但是，拿到禁制令只是第一步。TikTok最终能在最高法院赢吗？这就不好说了。想弄明白最高法院可能会怎么判，我们必须先回头仔细看看巡回法院那份判决书。因为最高法院的复审，审的就是这份判决书，看是同意它，还是推翻它。所以，那份文件就是线索。
二、诉讼的核心问题
巡回法院的判决书，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定了调。它说，这个案子的核心，是中国对TikTok平台的控制。
这句话很重要。它把一个商业问题，直接变成了政治问题。法院认为，《TikTok法》的根子，就在于“外国对手控制”。而TikTok正好被划在这个范围里。法院还特意强调，TikTok背后是字节跳动，关系复杂，所以问题更麻烦。
其实，这事儿跟特朗普时期的逻辑已经不一样了。特朗普那时候要禁TikTok，主要理由是数据安全，怕美国人的信息被偷。所以当时TikTok提出的“得克萨斯计划”，把数据交给美国公司甲骨文来管，这个方案当时还有得谈。
但是，现在拜登政府和国会抓的不是这个问题。他们抓的是“外国对手”这个词。这个词说白了，就是“敌对势力”。这就不是技术能解决的了。只要美国一天不把中国从“外国对手”的名单里拿掉，TikTok这事就很难善了。
美国政府在法庭上自己也承认，手里没有证据，证明中国政府过去或者现在，真的强迫TikTok去操控过内容。他们反复说的，就是一个词：“可能性”。他们认为，存在这种“可能性”。在国家安全面前，不能等事情发生了再动手，必须提前把这种“可能性”彻底干掉。
这就让TikTok很难办。你让我怎么去证明一件没发生过的事，将来也绝对不可能发生？这就像让你自证清白一样。TikTok能做的，就是拼命提出技术方案，也就是那个《国家安全协议》。他们想用这个协议证明，自己能管好自己，把所谓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于是，双方的矛盾就集中在两个方案上。美国政府的方案很简单：卖掉（剥离）。他们认为，只有让字节跳动彻底卖掉TikTok，才能百分之百消除风险。分离不彻底，就等于没分离。
而且，TikTok的方案是签《国家安全协议》。他们觉得，卖掉就是要我的命，这是最大的伤害。通过技术和法律协议，完全可以解决政府的担忧，这是伤害最小的办法。所以，整个官司打来打去，其实就是围绕着这个“可能性”在吵。
三、算法、言论自由与严格审查
TikTok告政府，第一步棋是把自己的算法和言论自由绑在一起。它的逻辑是这样的：算法决定了用户能看到什么内容，这其实是一种编辑行为，是一种表达。既然是表达，那就应该受到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的言论自由保护。
这步棋很关键。如果算法不算言论，那第一修正案就跟TikTok没关系，官司也就不用打了，直接输。
巧的是，就在TikTok起诉后不久，最高法院在审理另一个案子（Moody v. NetChoice）时，正好确认了这个观点。大法官们说，社交平台用算法推荐内容，就是在做编辑选择，这属于受保护的言论。这对TikTok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巡回法院也认了这一点，承认TikTok享有言论自由权。
但是，这只是第一关。接下来的问题是，法院用什么标准来审查《TikTok法》？
在美国，法院审查一部法律是否违宪，有三把尺子，松紧程度不一样。一把叫“合理性审查”，最松。一把叫“中度审查”，中等。还有一把叫“严格审查”，最严。法律越是碰上严格审查，就越容易被判违宪，历史上很少有法律能通过。
TikTok当然希望法院用最严的尺子。通常来说，如果法律限制的是言论的内容，就用严格审查。如果只是限制言论的方式，比如不让你在半夜三点用大喇叭演讲，那就用中度审查。
《TikTok法》这事儿就有点模糊。表面上看，它是因为TikTok被“外国对手”控制，跟内容没关系。但深究一下，政府为什么怕“外国对手”控制？就是怕它利用平台操控内容。这么一说，又跟内容扯上关系了。
面对这个难题，巡回法院的操作很特别。法官们内部意见不统一，有人觉得该用中度审查，有人觉得该用严格审查。最后判决书这么写：我们“假定但不裁定”用严格审查。意思是，我们不正式决定到底用哪把尺子，但我们就按最严的标准来审。
然后，他们得出了一个让TikTok绝望的结论：就算用最严的“严格审查”标准来看，《TikTok法》也没问题，可以通过。这个操作，一下就把TikTok想在“审查标准”上做文章的路给堵死了。
四、迫切的政府利益（compelling government interest）
一部法律想通过“严格审查”，政府必须证明两件事。第一，它要保护的利益是“迫切的”。第二，它采取的手段是“量身定制的”。
我们先看第一点，“迫切的政府利益”。政府给出的理由就是国家安全。具体来说有两个：一是怕中国政府通过TikTok收集美国人的数据。二是怕中国政府利用TikTok秘密操控内容，搞宣传。
巡回法院完全接受了这两个理由。
关于数据问题，其实谁都知道，美国自己的社交媒体也在大量收集用户数据。政府也承认TikTok在这方面做得不比Facebook差。但政府担心的点是，TikTok的数据“可能”会流到中国。
尽管TikTok做了很多努力，比如搞“得克萨斯计划”，把数据存在美国，让甲骨文公司管着。但TikTok自己在一份文件里说，美国版和全球版的App技术上是“高度一体化”的。这句话被政府抓住了把柄。政府说，你看，既然分不开，那字节跳动就“不可避免”能接触到美国数据。
法院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TikTok你做的那些努力，我们看到了，这是“事实”。但这些努力够不够消除风险，这是一个“判断”。在国家安全这么大的问题上，我们法院要尊重总统和国会的判断。
第二个问题，内容操控，更麻烦。因为它完全建立在一个“可能性”上。政府拿不出证据说中国已经这么做了。他们只是说“将来有这种可能”。法院也支持这个逻辑，认为在国家安全问题上，可以提前防范。
而且，之前帮了TikTok大忙的“算法即言论”理论，现在反过来坑了它。逻辑是这样的：算法是TikTok的编辑自由，受第一修正案保护，所以美国政府不能干涉。但是，第一修正案只管美国政府，它管不了外国政府。这就形成了一个怪圈：如果法院推翻《TikTok法》，就等于允许了一个“可能”受外国政府影响的平台，在美国自由地传播信息，而美国政府还不能管。
巡-回法院甚至说，《TikTok法》反而是保护了言论自由，因为它排除了外国政府的秘密干预。这个说法简直是绝了。
所以，在这第一关，法院选择了“尊重”。它尊重了政治部门对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可能性”的判断。
五、量身定制的（narrowly tailored）
过了第一关，还有第二关。政府采取的措施，也就是“强制出售”，是不是“量身定制的”？
“量身定制”的意思是，这个措施是不是为了达到目的，伤害最小的那一个。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既能达到目的，伤害又更小，那政府这个措施就不行。
这正是双方吵得最凶的地方。TikTok说，我的《国家安全协议》就是那个伤害更小的办法。但美国政府坚持，只有“剥离”，也就是卖掉，才是唯一的办法。任何协议都有漏洞，都不保险。
TikTok的《国家安全协议》其实想得很周全。主要有几点：
- 运营独立：成立一个独立的美国数据安全公司，高管要美国政府点头。
- 数据隔离：美国用户的数据存在美国，由甲骨文公司看着，字节跳动不能随便碰。
- 代码审查：源代码也交给甲骨文审查，保证没有后门。
- 紧急关停：紧急情况下，美国政府有权直接关停TikTok。
TikTok觉得，做到这份上，已经足够了。但是，美国政府还是说“不”。他们觉得，总会有一些数据流出去，字节跳动还是能影响运营，而且我们不相信协议能被严格执行，监督起来也太费劲。
说白了，政府的态度就是：分离不彻底，就等于没分离。
面对政府这种态度，巡回法院又一次选择了“尊重”。法院说，TikTok你确实花了很多钱和精力去做这些事，这是“事实”。但这些事到底能不能解决国家安全问题，这又是一个“判断”问题。
法院的逻辑很简单：总统和国会两党都觉得有风险，都觉得协议不够，我们法院不是国家安全专家，应该听他们的。判决书里有句话说得很白：“无论是请愿人还是法院，都无权以自己的判断取代政治部门的决定”。这句话一出来，TikTok基本就没戏了。
六、平等保护、剥夺公权与征收
TikTok的诉状里，除了主打言论自由，还提了另外几条，比如平等保护、剥夺公权和征收。但这几条的审查标准比言论自由要松。如果最硬的第一修正案都扛不住，这几条更没希望。
先说平等保护。TikTok说，法律里点名道姓就写了我一家，这是歧视。法院的回答是，点你名是因为给了你更多程序，你跟政府谈了很久，国会也为你开了听证会。这不算歧视，是合理对待。
再说剥夺公权。这是宪法里的一条，禁止立法不经审判就惩罚某个人或公司。TikTok认为《TikTok法》就是一种惩罚。但法院认为，法律的目的是预防未来的风险，不是惩罚过去的行为。而且它只是让你卖掉，不是没收，所以不算惩罚。
最后是征收。宪法规定政府不能随便拿走私人财产。TikTok说，强迫我卖掉，就等于拿走了我的财产。法院的回答是，法律没拿走你的资产。你的代码、用户、品牌都还在，你可以把它们卖掉换钱。至于你因为中国有出口管制，核心算法卖不掉，那是另一回事，不是《TikTok法》造成的。
所以，这几条理由也都被法院驳回了。
七、最高法院的可能态度
现在，案子到了最高法院。TikTok也调整了策略，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了第一修正案言论自由上，其他几条都不再提了。最高法院也明确说，我们就审言论自由这个问题。
那么，最高法院会怎么判？
关键看他们怎么定义这个案子的核心。
如果他们跟巡回法院一样，认为核心是“中国对TikTok的控制”，那TikTok就危险了。因为一旦掉进“国家安全”和“可能性”的逻辑里，法院很可能会再次选择尊重政府的判断。
但如果他们换个角度，认为核心是“法律是否侵犯了平台的编辑权”，那TikTok就有机会。这样一来，法院就会更仔细地审查，政府说的国家安全威胁到底有多大？TikTok提出的《国家安全协议》，是不是真的没用？
不过，这个案子还有一个新麻烦，就是“外国所有权”问题。一个由外国公司拥有的社交媒体，它的言论自由权利和美国公司一样吗？这在美国法律里是个新问题，没有现成的答案。
最高法院的巴雷特大法官之前就在另一个案子里提过这个问题。她当时说，这事很复杂，得看具体情况，一个案子一个案子地分析。
这说明，最高法院也觉得这事儿很棘手。这不仅仅是一个公司的生死存亡，它关系到国家安全、言论自由和互联网的未来。我们只能等着看最终结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