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鸽出海这事儿终于定了。周受资发了内部信，说TikTok美国业务要剥离了。新公司叫“TikTok USDS Joint Venture LLC”。
我们看看这个新公司的股权是怎么分的。这个结构设计得很聪明，你看一下就明白。
美国那边来了三个“管理投资者”，甲骨文（Oracle）、银湖（Silver Lake）和MGX，每家占15%，加起来就是45%。另外还有5%给了其他新投资者。这样，美国这边的阵营合计持股50%。
字节跳动这边呢？它自己只保留了**19.9%**的股份。剩下的30.1%由“现有投资者的关联方”持有。这个说法有点模糊，但你可以理解为还是字节的朋友们。
为什么是19.9%这个数？不多不少，正好卡着线。因为2024年美国国会通过一个法案，说被“外国对手”控制超过20%的应用就得禁止。字节跳动把股份压在19.9%，就刚好不算违规。这操作很极限。
再说说估值。副总统万斯说，新公司大概值140亿美元。这个数字听起来很大。但是，你要知道字节跳动整个公司估值超过2000亿美元。140亿只占了大概7%。
这个估值其实也算合理。TikTok全球有20亿用户，美国用户是1.7亿，占了不到10%。从业务体量上看，这个价格差不多。不算贱卖，但也没占到便宜。
最有意思的是运营怎么分工。新成立的美国公司，董事会有七个人，大部分是美国人。他们主要管四件事，都是跟安全有关的：保护美国用户数据、保证算法安全、审核内容、保障软件。
甲骨文的角色最特别，它叫“可信安全合作伙伴”。说白了，就是美国政府找来的一个“监工”。它的工作就是审计TikTok，看有没有遵守安全规定。而且，所有美国用户的敏感数据，都要存到甲骨文在美国的云数据中心。
但是，真正赚钱的业务，像电商、广告、营销这些，还是由字节跳动的全球实体来负责运营。
这个安排很关键。它的工作原理是这样的：字节在美国建了一个带锁的保险箱，就是这个新的合资公司。它把美国人最担心的用户数据和算法放进这个保险箱里，然后请了一个美国保安（甲骨文）来看门。但是，怎么用这个平台赚钱，遥控器还在字节自己手里。所以，这根本不像一次彻底的“出售”，更像是一个为美国市场量身定做的“特许经营”方案。
算法控制权之争
股权结构解决了公司归谁的问题。但是，TikTok的灵魂是算法。谁控制了算法，谁就真正控制了TikTok。
在这个问题上，说法完全不一样。
特朗普政府很高兴。副总统万斯说，“美国公司将控制算法如何向用户推送内容”。周受资的备忘录里也说，新公司会负责“在美国用户数据上重新训练内容推荐算法”。这些话听起来，好像算法以后就是美国人说了算了。
但是，懂行的人不这么看。以前在拜登政府负责TikTok政策的一位前官员，叫Jim Secreto，他就直接跟媒体说，这笔交易“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特许经营协议，而不是真正的剥离”。他认为，关于数据访问和算法操纵的国家安全问题，其实根本没解决。
核心问题出在哪里？算法的底层代码，所有权还是字节跳动的。
美国合资公司拿到的，只是一个使用许可，而不是完整的所有权。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这就像你租了一套豪宅，你可以在里面买新家具，重新刷墙，这叫“重新训练算法”。但是，你不能砸墙，不能改动房子的承重结构，因为房产证不是你的。房东还是字节跳动。康奈尔大学的一位教授Sarah Kreps说得更直接：“他们是在租用算法，而不是购买算法”。
租东西，就意味着有条件，有期限。
而且，别忘了中国这边还有个规定。2020年，中国商务部把推荐算法加进了《中国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术目录》。意思是，这种核心算法是“限制出口技术”，不是你想卖就能卖的，必须得到中国政府的批准。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公开消息说中国政府批准了这次算法出口。所以，这笔交易能不能最终完成，还是一个未知数。
中国态度观察
在这件事上，中国的态度一直很关键，也很有意思。
交易的消息出来后，第二天，有记者就在外交部发布会上提问。发言人郭嘉昆的回答非常标准，他说：“具体问题请咨询主管部门。中方在TikTok问题上的立场是一贯和明确的。”
这个回答，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反对。它把问题推给了主管部门，也就是商务部。这其实是一种策略，给自己留下了很大的空间。
有媒体引用了一些学者的分析，说这次交易“不是出售算法”，所以“符合中国法律”。这个说法很巧妙。它等于给了北京一个台阶下。潜台词是，我们守住了核心技术（算法所有权），现在这个方案只是一个商业合作，所以我们没必要公开反对。
康奈尔大学的Kreps教授分析，这种模糊的立场，让北京可以“给予默示同意，同时避免被视为在美国强制出售中成为共谋”。意思就是，我私下里不拦着，但公开场合我可没说我同意了。这样，既能让交易推进下去，也避免了以后别人说闲话。
但是，这种模糊态度也意味着风险。算法出口管制这个法律工具，北京还握在手里。就像桌上放着的一把枪。就算这次交易完成了，它的稳定性也会一直受到中美关系的影响。如果两国关系紧张，这个问题随时可能被重新拿出来说事。
各方利益解读
这笔140亿美元的交易，牵扯到了很多人的利益。
甲骨文的创始人拉里·埃里森，应该是最高兴的人之一。他是特朗普长期的盟友。早在2020年大家讨论谁来买TikTok的时候，他就被看作是理想人选。这次，他不仅成了股东，还拿下了“可信安全合作伙伴”这个大单子，可以说是名利双收。交易消息公布后，甲骨文的股价涨了大约7%。
银湖资本（Silver Lake）也是赢家。它本来就是字节跳动的投资者。现在又投资了新的美国公司，等于两边都下了注，怎么都不亏。
还有一个新玩家是阿联酋的投资基金MGX。它的参与说明，中东的资本在全球科技领域的角色越来越重要。他们手上有大量的资金，正在寻找好的投资项目。
那么字节跳动算输了吗？我觉得不能这么说。
首先，它保住了最重要的东西：市场。1.7亿美国用户还在，这个全球最有价值的市场没有丢掉。其次，它保留了经济利益。19.9%的股权，意味着公司以后还能从美国业务的增长中分到钱。最关键的一点，我们前面也提到了，赚钱的电商和广告业务，运营权还在字节跳动全球实体手里。
所以，这不像是一场被迫的惨败，更像是一次主动的战略调整。字节跳动放弃了一部分名义上的控制权，换来了在美国市场的生存权和持续盈利的机会。在当时那种极限压力下，能谈到这个结果，已经很不容易了。
待解决的问题
虽然协议签了，但这事还没完，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好几个关键问题没有解决。
美国国会里那个“中国问题特别委员会”，已经要求政府就交易细节进行紧急简报。这些议员担心，现在这个“算法许可+安全审计”的模式，可能并没有真正切断TikTok和字节跳动的技术联系。
具体来说，有几个问题很麻烦：
第一，算法更新怎么办？算法是需要不断迭代更新的。如果底层代码还是由字节跳动在中国开发，那么每一次重大更新，是不是都需要重新经过美国的审批？甲骨文的审计人员，能跟得上字节工程师的开发速度吗？这是一个技术上的大难题。
第二，用户体验会改变吗？这是所有用户最关心的问题。备忘录里提到，算法要在美国用户数据上进行“重新训练”，目的是确保内容推送“不受外部操纵”。这很可能意味着，美国版TikTok推荐的视频，会和全球其他地方的版本产生差异。也许会变得更“主流”，更“安全”，但可能也会失去现在这种让人上瘾的“魔力”。如果TikTok变得不好玩了，用户自然就会流失。这可能是这笔交易最大的一个隐性风险。
出海企业启示
TikTok这五年的经历，对所有想去海外发展的中国公司来说，都是一个宝贵的案例。
这件事告诉我们几个道理：
第一，核心技术，比如推荐算法，现在被看作是战略性的资产。如果你是一家有核心算法的公司，准备出海，那么从一开始设计业务架构的时候，就要考虑到“可分离性”。你要想办法把算法、数据、运营这些模块做成可以清晰切分的。这样，万一将来遇到监管压力，你可以选择剥离一部分，而不是让整个公司陷入困境。
第二，“合资公司+算法许可+第三方审计”，这个模式可能会成为以后中国科技公司在敏感市场运营的一个新范例。也就是说，你可能需要让渡一部分控制权，引入本地的合作伙伴，甚至请一个本地的“监工”，才能换来一张入场券。
第三，在高度政治化的市场里，纯粹的商业逻辑是不够的。甲骨文这次能扮演这么重要的角色，和它创始人的政治关系密不可分。这提醒我们，在海外做生意，特别是去美国这样的地方，必须了解当地的政治环境，建立必要的本地关系网。
第四，不要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即使交易完成了，TikTok美国业务的未来，还是会受到中美关系的影响。所以，进行全球化布局，避免对某一个单一市场过度依赖，建立灵活的业务架构，才是应对这种不确定性的最好办法。
总而言之，TikTok的故事提供了一个窗口。它让我们看到，在全球监管收紧的背景下，一家中国科技企业会面临什么样的问题，以及可以用什么样的策略去应对。这些经验，对未来的出海企业来说，都很有参考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