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在意”的危机
说真的,谁能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2024年春天那会儿,当那个所谓的《保护美国人免受外国敌对势力控制应用程序侵害法》——也就是我们现在天天挂在嘴边的**“不卖就禁”法案**——在美国国会里光速通过时,我们这帮搞TikTok的人,心态基本就俩字:看戏。
曾范洲,我一个朋友,就是那时候一头扎进美区TikTok Shop的。他跟合伙人一拍即T合,觉得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红利期。我问他怕不怕,他笑得跟什么似的,说:“怕什么?这玩意儿特朗普当年就搞过一次,失败了,百分百没事。”
他这话说得有底气。那时候的美区TikTok Shop,简直就是一片蓝海,流量跟不要钱似的往你脸上砸,平台还各种补贴、各种扶持。曾范洲那个不到10人的小团队,一天GMV干到近万美元,那叫一个意气风发。我们圈子里,没人把那几条新闻当回事。

安德烈,算是最早吃螃蟹的那批卖家了。他之前是TikTok和Temu两条腿走路,五五开。可到了去年10月,他跟我说,他要All In TikTok。为啥?因为他感觉到了,平台“开闸放水”了。为了黑五,入驻门槛一降再降,只要你有本土仓、有执照,来,欢迎!数据也好看得吓人,“黑五”一天,光美国市场就干了1个亿美金。
这场景,谁看了不眼红?谁会相信这么一棵摇钱树,说砍就给砍了?
就连那些主播们,也都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我认识一个叫黑子的主播,她那阵子正琢磨着怎么把账号的粉丝转化成她自己的“私域流量”,以后好单飞。她跟我炫耀:“我新号三天就起来了,一个礼拜TikTok官方就派人来对接,这机会,我得抓住!”她甚至都规划好了,以后要做独立网红,在美国市场扎根。
你看,从卖家到主播,再到那些刚拿到TikTok offer在网上晒幸福的员工,大家都在一个巨大的、乐观的泡泡里。有人在offer帖子下面弱弱地问一句:“不是要被禁了吗?”马上就有人跳出来反驳:“开什么玩笑,5月份的offer都发出去了!”
焦虑不是没有,但都被淹没在了一片繁荣的热浪里。1月10号,那个Fast Moss的展会,那场面,简直是人山人海。每个台上的嘉宾都被围得水泄不通。但在那热闹的B面,一个幽灵般的问题在每个人心头徘徊:TikTok要真被禁了,咋办?
服务商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套标准话术:“平台的事我们哪知道,反正我们的工作照常推进。”
TikTok内部也是这个调调。leader们含含糊糊地安抚大家:“别慌,就算真有事,也得有个缓冲期嘛。”
直到,直到1月10号,最高法院的庭审结束。那个残酷的真相,像一把冰冷的刀子,从外媒传到国内,再“飞”进我们成千上万个微信群。
那一刻,泡泡破了。所有人才惊觉,这次,好像是来真的。
按下暂停键
坏消息来的时候,一点预兆都没有。
1月10号那天下午,曾范洲正和从美国回来的合伙人在办公室里聊着未来的规划,手机屏幕同时亮了。是最高法院判决结果的新闻推送。俩人的谈话,像是被人按了静音键,戛然而止。空气都凝固了。
最要命的是,就在两个小时前,他们刚刚给工厂打了十几万的货款。美国的仓库里,还压着几十万的货。
那一瞬间,他才真正开始思考那个他一直当成“笑话”的问题:TikTok被禁,我们怎么办?
从那天起,整个生态圈就像被投入了一滴水的滚油锅,彻底炸了。各种消息,真真假假,一会说有转机,一会又说没戏了,大数据像个魔鬼,把每一个关心这事的人都死死地包裹在信息茧房里,反复折磨。
黑子跟我说,她那几天都不敢看手机了,“一看就emo,只想埋头播我的货,看转化率蹭蹭涨。”但躲不掉啊,客户追着问,现在下单,万一平台关了还能不能收到货?合作的商家补货也慢了,明显都在观望。
“大家都在赌,”她叹了口气,“但谁也不敢赌太大。”
利益相关方 | 危机前的状态 | 危机后的应对策略 |
商家 (如曾范洲、安德烈) | All In TikTok,疯狂扩张 | 暂停新合作、新店铺;加速清库存,加大投放,甚至冒险上新 |
主播 (如黑子) | 规划个人发展,深耕美区 | 焦虑,开始思考后路,考虑转向其他区域 |
大卖家/品牌方 | 将TikTok作为重要引流和销售渠道 | 提前减少投入,月流水从百万美元降至30万 |
营销服务商 (如引力传媒) | 积极拓展TikTok渠道业务 | 将TikTok预算暂时搁置,等待确定性 |
平台用户/达人 | 在平台上创作、娱乐、社交 | 愤怒、悲伤,涌向小红书、Lemon8等平台表达抗议 |
最让我触动的,是那个有300万粉丝的搞笑博主Kimberly Rhoades。17号那天,她在TikTok上发了最后一条视频,什么也没说,就哼了30秒的《熄灯号》,那是葬礼上才会吹的曲子。她说:“能让你们开怀,是我的荣幸。”
那种感觉,就像一场盛大派对的突然终结,音乐停了,灯光灭了,只剩下一地狼藉。
而更有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愤怒的美国用户们,在送别TikTok的同时,掀起了一场浩浩荡荡的“逆向拆墙”运动。他们放弃了YouTube和Ins,转而去App Store里搜索“中国抖音”,结果,小红书和Lemon8意外地被顶上了下载榜第一。一场谁也想不到的、足以载入互联网史册的海内外网民大交流,就这么发生了。
当然,生意场上没有那么多情绪。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
大家嘴上说着“按下暂停键”,但手上的动作却是在“踩死油门”。曾范洲一边停掉所有达人合作,一边却加大了投放力度,他得把那几十万的货清掉。安德烈更狠,把手上近千个SKU,不管合不合适,不管有没有侵权风险,一股脑全上了。他说:“都这时候了,还管得了那么多?”
曾经信誓旦旦要All In的人,现在都在拼命给自己找后路。大家心里都明白,那个可以闭着眼睛挣钱的时代,可能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特朗普:微弱的生机
我们这些局外人,总觉得这事儿反转不断,跟看美剧似的。但真正懂行的人,比如安杰世泽的梁帆律师,早就看透了。
这次和2020年特朗普那次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上次只是总统的行政令,拜登上来随手就撤了。这次,是法律。
而且这法律通过得极其“巧妙”。它不是一个独立的法案,而是被“顺带塞进去的”,夹在一个包含援助乌克兰、以色列等重大事项的一揽子提案里。你想想,哪个议员会为了一个小小的TikTok,去否决整个国家的紧急拨款?这操作,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政治博弈。
美国的三权分立,我们都听过。现在,立法(国会)和行政(总统)两权已经达成一致。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司法(最高法院)身上。
TikTok方的核心辩护理由是:这玩意儿违反了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侵犯言论自由!听上去很有道理,对吧?
但法院根本没接这茬。大法官们直接绕开了这个复杂的哲学问题,把焦点对准了另一个无敌的理由——国家安全。
判决书里那段话,简直意味深长,翻译过来就是:我们承认,我们没有完整的证据证明TikTok真的干了什么坏事,但我们认为它可能会干。在这个信息时代,我们宁愿相信政府基于“假设和推理”做出的“明智判断”。
看到了吗?根本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他们认为你可能会做什么。
这几乎就是死局了。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那个曾经挥舞大棒要封禁TikTok的男人——特朗普,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救世主”。
19号那天,他发了条推文:“不要让TikTok停摆!”
TikTok官方几乎是秒回:“Welcome!(欢迎!)”
那姿态,那速度,圈子里的人都用一个词来形容:抓马(Drama)。
但,这根救命稻草真的牢靠吗?恐怕只是一丝微弱的生机。
特朗普现在面对的,是一部已经生效的法律。他不是皇帝,不能说废就废。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推动TikTok完成出售,让美国公司持股50%以上——但这不正是法案本身的目的吗?要么,他得说服国会,重新走一遍立法程序,再通过一部新法律来推翻旧法律。
你觉得,哪个更容易?
说到底,TikTok的命运,从头到尾就不在它自己手里。它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在中美脱钩这股逆全球化浪潮里被推到风口浪尖的符号。
基辛格在《论中国》里早就写过:加深敌对的,往往不是任何一方做了什么,而是他们可能会做什么。
十多年前,我们还在憧憬那个越来越小的“地球村”。而今天,我们眼睁睁看着这扇门,正在一点点关上。对立志出海的中国公司来说,TikTok在美国的遭遇,是一次天大的挫折。
但归根结底,它也只是这惊涛骇浪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浪头而已。